他是读苦书长大的

“乞丐教授”何家庆

© 徐敏｜文

1984年，何家庆在大别山俯身采集植物标本

如果不了解他的底细，没有人相信他是大学教授。

他的典型装束，是一件洗得泛白的涤卡中山装和脚下的解放鞋，加上一头凌乱的长发，极容易被人视作“盲流”。1984年，当他独自一人出现在大别山区考察时，被当地警方当作嫌疑人跟踪了十八天。在跟踪过程中，拍下了这张俯身采集植物标本的照片。

后经盘查，才知道他是安徽大学植物系的教授何家庆。基层民警到底不能全信，又拿电话打到安大，证明确实是他。

他是读苦书长大的。1949年，他降生在一个普通家庭，父亲凭借拉板车挣钱养家。从小学念到高中，一路靠老师、同学、邻居接济。父亲把这些资助全部写在了一张香烟纸上，提醒他不要忘了好心人的恩德。何家庆把这张资助单珍藏在笔记本中，在日记中写道：别人给我一捧土，吾当还他一座山。

这座山，后来成为何家庆在扶贫路上奔走终生的旅途。

1984年3月，何家庆历时225天，行程12684公里，途经鄂豫皖三省，采集植物标本3117种，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全面考察大别山的学者。他自费完成的大别山植物资源考察，为国家实施山区星火计划提供了依据。

在大别山区，何家庆多次历经险境，狼群曾与他对峙，饥饿时，全靠野果为生。有次攀登悬崖，一脚踩滑，靠两手紧紧扣住石缝，才没有坠落岩下。危急关头，是一位猎人救了他。深山寒气潮湿，时间一长，全身关节肿痛。有天晚上，他落脚在一户农家的牛棚。60岁的陈长发老人发现了他，把他请到屋里休息。交谈中，发现他有学问，于是向他求教。老人种了1万株桂花苗，成活率很低，养了几头牛，却为过冬的饲料发愁。何家庆一看笑了，桂花喜阳喜温，却种在了背阳的地方，满山可做饲料的豆科植物，老人却不认识。

这件事让何家庆深有感触，遍山是宝，但因为没科技知识，只能望宝受穷。何家庆从此有了个想法，一定要把自然资源转化为可资利用的宝库。

1990年，何家庆到安徽省绩溪县挂职，任科技副县长。他用半年时间跑遍了各个区乡，寻找一种能让当地农民不离开家乡也能致富的方式。县里替他安排了公车，他说坐在车上，只能跑马观花。他选择了弃车步行，或是骑自行车，整天在乡野间跑来跑去，被当地农民称为“跑山县长”。就是在跑山的路上，他发现了魔芋。他在《绩溪县野生植物资源开发》中写道：要使绩溪县经济发展，摆脱贫困，魔芋是有效开发资源之一。但他的提议没有得到重视，于是他自费购买了魔芋种子，在绩溪县31个地方试种了400多亩，到收获的时候，芋农平均收益在2000元左右，1997年的两千元已经要算很高了。

种植过程中，每次下乡指导芋农，当地领导总要请吃饭，他都会留下自己的饭钱。省委组织部的干部曾经问他，吃饭也是工作的一部分，你这样做怎么配合地方呢？何家庆回答说，我想的是怎么配合老百姓，而不是配合地方领导。

1992年4月，何家庆结束了绩溪的挂职回到学校。因为在绩溪扶贫效果显著，被选为全省高校教书育人先进事迹报告团的一员。此时，上级领导才突然发现，何家庆不是党员，他是整个代表团中唯一不是党员的成员。于是上级领导找到何家庆，动员他紧急入党。何家庆说，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开会和喊口号上。说完，转身走了。

在绩溪挂职的两年时间里，何家庆看到了魔芋让农民致富的潜力，于是决定将它推广开去。为此，他多次向上面申请资金，但一直没有得到答复。想到时不我待，他决定自己来。

他找到了一张刊有《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》贫困县名单的《光明日报》，根据这份名单画了一幅地图，然后孤身一人，怀揣着自己多年的积蓄和一纸学校介绍信，按照地图所示，途经安徽、湖北、重庆、四川、浙江、湖南、广西、云南8省区市、108个县、207个乡镇、426个村寨，行程约31600公里，其中步行400公里。一路传授魔芋栽培及病虫害的防治技术。共办培训班262次，受训人数超过2万人，同时还指导了57家魔芋加工企业。

此行的另一个收获，是我国现有的27个魔芋品种，何家庆采集到了17种。另外，还发现了许多极具开发价值的野生植物资源，每一项都对贫穷山区的脱贫有重要价值。在整整一年的自费扶贫过程中，他迷过路，跌下过山崖，与死神几次擦肩而过。有次遭遇山洪暴发，乘坐的中巴车被洪水困住，他急中生智从车窗爬出，回头一看，汽车已被洪水冲走，车上27人全部遇难。比自然灾害更恐怖的是人为伤害，他两次遭劫，被抢走4000多元钱。从湖北恩施去重庆奉节县的路上，为了搭便车，被骗至深山，砸了一天的矿石，两手血肉模糊才被放行。在云南大理，因头发、胡须过长，衣衫褴褛，被收容所收容，遭到拳打脚踢。

最不堪忍受者，是被有的基层政府冷遇白眼。当他穿着破旧的中山装，拖着疲惫的身躯，去乡下给农民讲解技术的时候，官方请来的扶贫专家，却飞机来飞机去的游山玩水，去KTV叫小姐喝花酒。当他徒步近百公里走到一处深山农村的时候，却遇到了前呼后拥、开着小车前来品尝野味的官员。面对这一切，他愤慨过，也沮丧过，他在日记里写道，他坐他的车，我走我的路，他享他的福，我受我的苦。

这一趟炼狱之旅，历时305天。等到何家庆回到安徽合肥，60公斤的体重只剩下了40公斤。

回到学校，学校居然要处分他。后来，还是北京青年报报道了他的事迹，引起了国家领导的注意，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亲自作了批示，要求相关部门对他的工作给予支持和帮助，工作了近三十年的何家庆，才有了一个教授的职称。

成名之后，学校安排他出国考察，他不去，他说美国又不产魔芋，这笔钱不该花。他在乎的只是推广研究成果，国家拨给他的研究经费，每次经过层层截留，到他手里一年就只有一两千块钱。他希望学校给他配置实验仪器，学校表示经费紧张，无能为力。他为了做一个氨基酸的分析，带着自己的研究生在合肥各个学校、单位寻找仪器，因要价太高无法承受。最后是他带着学生倒了三四趟公交车，找到要价最低的合肥市标准计量局，才做成了实验。

无钱无仪器，何家庆可以忍，可以想尽办法解决。但学校越来越行政化、官僚化的氛围，给学术研究造成的羁绊，却使他无法继续忍受。2007年4月，忍无可忍的何家庆向学校提交了提前退休的申请。得到消息的学生组织了抗议，最后校方妥协，没有批准何家庆的辞呈，并在2010年何家庆退休时，安徽大学又与何家庆签订了延聘三年的合同。

2013年7月，合同期满，何家庆随即受聘成为南京大学植物标本室主任。六十多岁的他依然奋战在扶贫第一线，依然穿着他那件破旧的中山装在田野间跋涉奔波。2019年7月，何家庆在潜山县进行“栝楼扶贫”途中，晕倒在了路边，经检查诊断为癌症晚期，已经无药可救。三个月后，何家庆录下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个视频，遗言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献给山区的孩子。

2019年10月19日晚，何家庆病逝于安徽合肥，享年70。

生前，他因多年研究魔芋并传授魔芋技术，被誉为“魔芋大王”。魔芋火了之后，他被人扒出来经常穿同一件旧衣服，有人说“要向何家庆学习”，他反问道：你们学我什么，学我穿破衣服？不，如果我真有值得你们学习的地方，那就是感恩。别人给我一捧土，吾当还他一座山。

资料来源：

1、光明日报《一个布衣教授的初心……》

2、百度百科《何家庆》

3、视频号《今天要聊的这位教授，他叫何家庆》

4、视频《何家庆可能是中国最后一个“乞丐教授”》